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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光明日报】
父亲吴文俊,最喜读《光明日报》。这份喜爱有多深?约莫自1974年起,至2017年他驾鹤仙逝,这40多年间,他每日必读!
父亲曾与我说过:“这份报纸,讲的是知识分子的事,就是咱们的事,我一定要看的!”
他看重《光明日报》,坚持自己掏钱订阅。
自我读高中起,这份重任就交给我了。每年11月秋风起时,我就揣紧衣服,拿上父亲给的订报费,走去中关村黄庄邮局订《光明日报》。
后来,这成了家里的惯例,一到点儿,不必父亲提醒,我自会去办妥当。
如今,父亲仙逝7年了!想起他时,我总能清晰记起这个情景——
每天早晨,父亲和母亲吃完煮鸡蛋、燕麦片这样简单的早餐,再各来一块无糖冰淇淋,然后依照他们的老习惯,将茶叶泡进暖水瓶里。
这样,就一切齐备了。父亲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那时候,母亲已经做了眼部手术,视力衰退,她就静静坐在沙发上,等父亲读得津津有味,兴之所至,来与她分享!
回顾父亲的一生,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光明日报》都有报道和关注,这份情缘颇深!
1980年4月,《光明日报》报道父亲加入中国共产党。那时,父亲是全国政协常委、中国科学院系统科学研究所副所长。这篇报道记述,1980年4月12日下午,当讨论吴文俊入党的支部大会,一致通过接受这位为祖国科学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的老科学家入党的时候,吴文俊百感交集。他说:“我是从半封建半殖民地旧中国走过来的知识分子,抚今追昔,深深体会到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给祖国带来光明和繁荣。入党,是我多年的心愿,这个夙愿现在实现了。在党的领导下,我决心把毕生精力贡献给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
我能感觉到,在他心里始终对国家和人民怀有感恩之心,希望用自己的力量来回报。
父亲有一颗赤子之心。他于1919年出生于上海,1936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数学系。1946年与陈省身先生结识,开始拓扑学的研究。1948年10月,他考上中法交换生,去法国深造。1949年,在法国完成《论球丛空间结构的示性类》的博士论文,论文于1952年单行本发表。1950年,他与Thom合作发表关于流形上Stiefel-Whitney示性类的论文,后通称为吴类与吴公式。
就在研究蒸蒸日上时,1951年8月,父亲却选择回到祖国。有人问过,为什么要回国?父亲说:“不应该问一个人为什么回国,而应该问他为什么不回国。回国是不需要理由的。”在他心里,学有所成之后,回国是自然而然的事。
父亲希望能以所学尽可能回报祖国和人民,他热衷于数学普及推广,希望能让更多人了解数学,加入数学研究。“数学事业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就可以做好的,它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
为此,父亲常在《光明日报》上刊发普及数学知识和思想的文章,并以此为荣,而且往往大获好评。1978年4月14日,父亲在《光明日报》刊登《数学的抽象与数学的应用》一文不久,一位中学老师写了读者来信称“这样的文章很长知识”。这位来自陕西安康县茨沟中学的赖言一老师盛赞该文,“真是别开生面,大长知识。我如获至宝,读了又读”。
父亲历来关注数学的基础教育,曾提过诸多有益建议。2000年讨论初中课程改革时,有人说几何定理都已经能用机器证明了,何必还要为难孩子们?父亲严肃地说:“几何机械证明是科研课题,中学要培养学生们逻辑思维能力和认知能力,这是教育课题,不能混为一谈。”他出席了教育部的数学新课标座谈会进行表态,对这种观点进行了驳斥。他说这就好比养孩子,有了汽车难道孩子就可以不学走路了?
关心、指导青年一代,是父亲多年坚持的一件事。他曾说:“我们是踩在许多老师、朋友、整个社会的肩膀上才上升了一段。我应当怎样回报老师、朋友和整个社会呢?我想,只有让人踩在我的肩膀上再上去一截。我就希望我们的数学研究事业能够一棒一棒地传下去。”
父亲这一辈子,“大多数的事情都马马虎虎地过去了,省下来的时间用来专心研究,觉得特别有意思!”
2011年夏,光明日报记者采访父亲,在报道里写道:“一台电视、一组沙发、一张饭桌、四面白墙,这就是吴文俊院士的家。”
的确如此,对父亲而言,物质生活是可以归到“马马虎虎”那一类的。只有数学,是他心之所系。他曾说过:“数学有一种说不清的魅力,一旦上了道就恋恋不舍,不由自主地去爱好,不肯丢掉,从而从低级走向高级。”
这位记者还问父亲:“您心里放得下数学吗?”平日爱笑的父亲,敛起了笑容,说:“我当然放不下,我老师去世的前一天还在钻研学问,有句话说‘鞠躬尽瘁,到死方休’!”
放不下数学的父亲,也要“休息”了!2017年5月7日,清晨7时许,父亲离开了我们。
《光明日报》在1版对父亲这位多年的“挚友”致以哀思。我始终记得这篇报道里所写:“著名数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首届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吴文俊先生逝世,享年98岁。今日5版特别推出纪念缅怀吴文俊先生的专版,通过先生后辈、学人同事和记者的笔触,追忆吴文俊先生求知、为学、做事、待人的难忘故事,揭示他为中国数学复兴、中华民族复兴而奋斗一生的心路历程,探讨他学术自信与谦逊为人的品格带给当下中国学界的反思与启示。”
父亲虽然离开了,但我想,他一定希望他生前最爱的学科——数学,人才辈出,希望数学界的青年人才,能与他最喜欢的报纸——《光明日报》,情缘永续!
(作者:吴天骄,记者詹媛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