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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点,安徽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黄松准时踏进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房间墙壁上挂着两张醒目的地图,办公桌上摆放着简单的办公用品,一旁的置物架则放满了装着各类小蛇的盒子。数十年里,黄松工作与科研的地方始终都有蛇的陪伴。
从父亲黄接棠到黄松,再到女儿黄汝怡,这一家三代人不仅不怕蛇,还乐于四处找蛇、精心养蛇、用心研究蛇,并影响着更多人进一步了解蛇、保护蛇,用热爱与执着书写了“与蛇共舞”的科研传奇。
小山村走出“蛇痴”大学生
安徽省祁门县地处皖南山区,栖居着多种毒蛇。黄接棠是黄家岭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因为目睹太多乡亲被蛇咬伤,从皖南大学(现安徽师范大学)毕业后,他毅然选择返回家乡,参与建立安徽祁门蛇伤研究所。这是国内首家集蛇伤研究、治疗和药物生产的科研机构,也是亚洲较大的蛇伤救治基地之一。
据黄松回忆,父亲醉心于蛇类研究,经常忘记回家吃午饭,这时母亲会派自己去喊他回家,结果被父亲的实验吸引,竟也沉迷其中,忘了时间。于是黄松的弟弟又去喊他们,结果也是乐而忘返……年幼的黄松总是跟在父亲后面学习,一起在山上翻石头和草,寻找蛇的踪迹,耳濡目染之间,与蛇结下不解之缘。
让黄松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父亲在实验室里测量刚刚出生的五步蛇的重量和长度,不慎被咬到,在只有3秒清醒自救的时间里,父亲反应迅速,把桌上做实验用的瓶瓶罐罐全部推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引来楼下路过的同事,众人将神志不清的他送去医院抢救,才有惊无险地救回一命。
父亲的惊险经历让黄松意识到蛇的危险,但这丝毫未减他对蛇类的热爱,他依然乐于跟随父亲进山找蛇。中国有十大毒蛇,黄山占了7种。为了安全起见,父亲禁止黄松贸然抓蛇,他先是让黄松在蛇池边观察毒蛇3个月,总结其生活习性,然后为黄松制定了接触蛇的规则——第一,一定要在精神和身体状态都良好的情况下去接触蛇;第二,千万不要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第三,喝一滴酒都不准去接触蛇。黄松铭记于心。
在父亲的熏陶下,黄松决心踏上研究蛇的道路。高考结束后,他填报志愿的所有专业都与生物科学相关。1983年,他被华东师范大学生物系录取。
黄接棠将自己多年捕蛇的经验倾囊相授:抓毒蛇是有姿势要求的,先用拐杖轻轻地搭住它的头背,再用手抓住它的脖子,用食指摁住头背,用大拇指和中指抓住颈子,然后立刻把拐杖放在一边,用另外一只手扶住它的身体,把它抓起来。
有了父亲的“诀窍”,黄松从未被毒蛇咬伤。他自豪地说:“我手上有无数的小疤痕,但从未被毒蛇咬过,都是无毒蛇咬的。”2000年,父子俩将多年养蛇的心得记录成书,合著为《养蛇新法》。
年轻一代接续与蛇共舞传奇
黄松回忆起上学期间,父亲为了让自己专心学业,禁止他养蛇,这一点令他深受煎熬。因此,他极力支持女儿的爱好。
黄汝怡一岁半那年,工作人员在清理蛇池时溜出了一条大蛇,刚学会走路的她直接抱起它,开心地跑去拿给父亲看。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啼笑皆非的故事仍为家人津津乐道。
从小学开始,黄汝怡就在卧室里养蛇,黄松见她感兴趣,便有意识地引导她记录小蛇的成长过程,教她蛇类鳞片形态特征和计数技术,这便是对女儿最初的科研训练。2012年,黄松发表的第一个蛇类新种若尔盖锦蛇的鳞片计数就是女儿协助完成的。当时她只有12岁。
目前,黄汝怡在上海海洋大学攻读蛇类学博士学位,“现在连她导师的办公室都成了她的‘养殖场’”。黄松笑言,女儿凭一己之力,带动全实验室的女孩养蛇,最后连她的辅导员都开始养蛇……
爱一行,干一行。蛇类研究对于黄松而言,也是幸福的所在。一次他带领学生团队前往香格里拉寻找雪山蝮蛇,由于冰雹和雨水不断,将近10天都一无所获。一天中午,在草地和树林群落交错区,一个学生突然看到一条花花绿绿的蛇,将要从草地钻到灌木丛中去。
黄松在距离学生10米左右的地方听见叫声后,当即冲过去用外套抓住了那条蛇,喜出望外的是,那是一条温泉蛇,是学术界未被描述过的新物种,后来被他们命名为“香格里拉温泉蛇”。
作为安徽师大生物系的教师,黄松同样以兴趣引导自己的学生。他强调三个“并重”:理论与实践并重、经典与现代并重、情商与智商并重,因此需要将野外实习和专业课程学习相结合。
在野外实习时,黄松尤其关注那些对蛇有极大兴趣的学生,把他们吸收到自己的实验室里。“我从不以成绩的高低来选学生,只要对专业有兴趣,就不会觉得累,学习和工作就是享受,我可以培养他们。”黄松说。
对于蛇类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我父亲是找蛇、养蛇,我是从基因角度了解蛇的进化历史,而我的女儿则从基因组角度研究蛇的生物学特点。”到目前为止,黄松发现了蛇类等两栖爬行动物新种14个(其中蛇类11个)、中国和省级的新记录物种20多个。他了解全国蛇类的生存状态,针对蛇的“就地保护”和“迁地保护”作研究报告,在《自然》等学术期刊发表文章100余篇,有《中国蛇类图鉴》《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图鉴(爬行类)》等专著。
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4月,祖孙三代在黄家岭村共同发现了蛇类新物种——黄家岭脊蛇。这是进步蛇类中最原始的类群,起源于6600万年前第五次生物大灭绝之前。
祖孙三代为何都喜欢蛇?由此,黄松作出一个假设——“怕蛇”刻在大部分人类的基因中,是先祖被蛇咬后趋利避害本能的遗传,而自己家族的成员都不怕蛇,可能属于“不怕蛇基因型”。“是哪一个基因决定了人对蛇的恐惧?”在他看来,这一问题有着科学研究的价值,有待于日后深入研究。
黄汝怡也观察到,蛇类有很多奇特的生物学特征。“比如全世界4100多种蛇中,只有钩盲蛇是‘孤雌生殖’的,只有母蛇,没有公蛇。它的分子遗传机制是什么?又是何时起源的?再比如,西藏温泉蛇是青藏高原羌塘高原面上的唯一蛇种,为什么只有它能生活在海拔4500米以上?”对于这一系列问题,她准备尝试从基因组角度进行解释。
不过,作为一名科研人员,黄松不喜欢别人喊自己“蛇王”。他说:“人与自然是平等的,没有谁能凌驾于自然之上。”这是父亲教育他的,也是他与蛇在一辈子的缘分中悟出的道理。他更喜欢称自己为“蛇人”,因此微信名是“snakeman”。
黄松曾在北京、上海、昆明、成都、广州等多地进行蛇伤野外应急科普,他希望借此机会将关于蛇的经验传授给更多人,提高公众对蛇类的认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磊 王海涵 通讯员 杨黎 李家榕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5年04月28日 08版